佛法弘讲进入美国高校
原文/David Berman
翻译/傅佩芳
有一个礼拜四,回家后我发现录音机上有果元法师的留言:纽约市史都文生中学(Stuyvesant High School)有一位女教师联络东初禅寺,找人给学生谈谈佛法,问我是否可回电话给这位老师。 ?我回了电,得知这位教师名叫珍妮弗苏芮(Janifer Suri),是该校教社会学的副校长。她在计算机网络上查到佛教机构,也打了不少电话,而我是唯一给她回音的人。
她说学校九年级(译者注:相当于国中三年级)的学生正在上世界历史课中的佛教,学生提出来的问题,她和其它教师都无法作答。
譬如说「有心做好人」,这个「心」也应该是欲望的一种,那么这种欲望也不该有吗?又如「假若任何事物都会带来『苦受』,那么又何必汲汲营营地努力做事?」
所以她决定向外求援,问我是否有时间去学校为学生们释疑?她表示会要我给两班或三班的学生上课,也许她可以找更多的学生来听讲。如果我能待到午餐以后的话,她还预备把社会课和其它课的学生也集合到大礼堂来听……,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我了?我当然不会拒绝──这正是我参加佛法弘讲课程的目的,事实上,我也完全被她的热忱感动了。这位公立中学的老师,遇到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积极的为学生找答案,而且千方百计的让所有的学生受惠,我认为这是十分值得赞叹、鼓励的事。不但如此,这也是我这弘讲新手一个绝佳的试金石。
自去年起,我便在纽约的东初禅寺为同参道友们浅谈一点佛法;这个机会将是我对外宣讲佛法的首航,而且九年级的学生我还应付得来。我教过九年级,也领教过九年级学生,他们是全世界最不虚假的听众,不虚假得近乎残忍。只要你话不投机或言语无味,不消片刻,他们的注意力便会荡然无存。你的表现如何,到时自会心里有数。我自珍妮弗那儿得知学生们已经读了佛陀悉达多的生平和四圣谛、八正道等佛教名相,我也得知历史教科书中对佛教名相的解释未尽公允,也不完整。(书中提到「欲为苦之因」,却未加说明)。
我只有一个礼拜的准备时间,所以立即开始规划:在每节四十分钟的课程里,我打算专讲四圣谛中的前二谛,说明苦谛、集谛,因、三毒──烦恼之根,以及它们之间的关联。这些应该可以在二十五分钟之内讲完,然后留一点时间以便发问和讨论。
关于苦及苦因,在以前的演讲中讲过,我也留有二十五分钟长的讲稿。于是打开计算机,取出储存的资料:讲稿很是清楚明白,在重要关键还有我举的实例说明。但是当我沙盘推演时发觉行不通;对初次接触佛法的中学生来说,这好象进行得太快,他们会完全不知我所云。我的旧稿在今日看来只是浮光掠影,粗涉皮毛,好象我的听众完全知道我在讲些什么似的。事实上也是如此,东初禅寺的同参道友们对佛法早已或深或浅有涉猎。我真为自己从前虚张声势却未深及法义的浮面表演感到汗颜!在弘讲师训练的课程中常提醒我们要注意弘讲的对象,是初学者、佛教弟子,还是老参?我们经常是为略通佛法但未尽深入的人而说,换言之,就是像我自己这样的听众。在过去,我们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对着同参们依样画葫芦而已。现在,我突然有了真正的弘讲对象,他们不再是平日跟随圣严师父习禅学佛的禅众,也不是我每周五晚间上课的佛友了;我得想办法讲一点有趣又不枯躁并且于他们有益的佛法。
在我脑海中立即浮现了圣严师父在纽约的弘讲师课程第一天的开示:他提到「正见」的重要,也提示了一个大纲:佛教是由佛、法、僧三宝所组成,其中佛宝是源头,僧宝是法宝的传承者,而又以法宝为中心。佛法包含了理与行:理是佛法教义,虽人人可学,但真正的道理(真如)不是任何语言文字所可形容和涵盖得了的。至于行,则包含了各种方法,是佛陀所教的观念指针,如四圣谛;和见性开悟的步骤,如八正道。如果我将这些基础佛法以图表列出,那么学生们对佛法便会有个概念,而不单是书本上的专有名词了。现在我再思索如何去解释「苦」和「苦因」时,也就有了着力点。师父惯用视觉上的辅助教材,我现在终于懂得了,这也让我松了口气。我再加足马力朝第二圣谛──集谛的核心前进;我们在根本无明的沃土上,以贪和瞋为肥料,促使业的种子萌芽成熟,结果是造成更多的苦。但是什么是无明呢?我心中指向图表上的「理」,同时我也发现这其实是个盲点;我提过「理」是人人可学,但非语言文字所能涵盖。
仅仅如此解释就能满足那些九年级的学生吗?门ㄗS有!我可以想见那一只只高举的手臂和大声高喊:「我有问题要问!」 再回头查我计算机里所有上课和演讲的相关资料,看看我是否能在五分钟之内说明无常、苦、无我。因为若是无法在五分钟内说清楚,则最好免提。但是若不说明,就没有一个立足点;如果不解释无常、苦、无我,那么「根本无明」听起来就会像基督教里「原罪」的亚洲版。对无明若无正见,则无法了解烦恼如何生起,又如何对治?若不说明无常、苦、无我,则苦谛就会像一个悲观主义者的负面案例。
我得放慢脚步,做更周详的准备。首先我自问:希望让他们学到些什么?我希望他们能了解苦──苦,不像物理现象有其真实的特性,它是一种郁结的症候,是一种心理的觉和对现象的知的不协调。我也希望他们了解苦的成因,什么是郁结,尤其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觉察它。同时我还希望他们明白修养身心的重要,就如身为佛弟子的我们,身体力行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一般,从修行中获得无比的力量。我是不是还该教他们禅坐呢?也许在花了两分钟解释空性之后,我再花两分钟指导默照禅。不,我想应该教他们更简单一点的方法,譬如去感觉自己坐在椅子上的重量,然后闭上双眼,不许移动身体,如此练习五分钟。简单的教导他们认识自己的妄念,然后回到方法。在这五分钟里,不知会有多少人有想做点别的事的念头?简单的说,这就是苦和苦因。
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离开方法,苦就生起,回到方法,便没有苦呢?也许有人还可以领受到寂灭,领会到这整个的练习经验也只是方法而已,是一种途径……,总之,不论如何,都可以说明了无常。 我知道我还要传达另一讯息,那就是「如实」。我不希望这些孩子们盲从,也不希望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这在《噶拉玛经》(译者注:出自南传巴利藏增支部第一册大品六十五)上有记载,而且也明明白白的记在我绿色笔记本的首页:
不要被传闻所误导,不要被熟悉经典的人所误导,不要被长者或权威人士所误导,不要被传统所误导。唯有在经过仔细求证后,证明合理而且于大众有益,方可全盘接受并且奉行不渝。
这段经文影响我至深,它不但开启了我修学佛法的大门,让我以全部身心浸淫于佛法,并且使我认清是自己五官六识的伙伴,而不致沦为七情六欲的奴隶。我希望这点启示,对他人亦能起作用。日子订在第二周的礼拜五,10月20日上午九点半,我在九点钟就到了。戴上识别证,经过了重重保全关卡后,我来到社会学的办公室,珍妮弗陪我去教室。 这是个小型演讲厅,剧院式的座椅配上可以折叠的小桌子,对面是整个墙面的黑板。我脑子里开始忙着在黑板上打腹稿。 首先是《噶拉玛经》经文,然后是圣严师父的佛教大纲,接着以因与果并行的方式解说四圣谛,将箭头指向业报,再推及苦和苦因、烦恼、三毒贪瞋痴等,最后说明师父常说的四句偈以解释无常、苦、空、无我。
诸行无常,有受皆苦, 本性皆空,诸法无我。
「考夫曼老师的班级请记笔记,哈瑞斯老师的班级可自由记笔记。」(哈老师的班上传来鼓掌和笑声,而考老师的班级则是一片哀鸣。)太好了,尚未开讲,我已有一个现成的「苦」例。 接着由珍妮弗引言,将我介绍给学生们,说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佛弟子,然后我就开讲了。
第一堂课,我得说:「尚可。」假如要打分数的话,在时间控制方面和组织结构上要扣不少分。为了使他们有参与感,我一开头就先问他们知道些什么?课堂上很是活泼,学生们问了不少问题,直到下课铃响我还没有答复完毕──有些问题也着实让我费番工夫作答。 我尚来不及说无常和空性,但是到了快结束时有学生问及「无我」时,让我有机会谈谈佛陀的观点。我形容说自我中心就好象住在灯塔里,完全从塔顶来看外面的世界,然后我要他们想象没有灯塔的世界。
「那么以什么作能观之点呢?」「没有能观之点。只有观,没有点。」 这让他们有东西可以反复思考,而且真有不少学生在离开教室时仍在咀嚼、思考。第二组学生是上午十时二十分至十一时。这回我用了不同的策略,将大纲在二十分钟之内讲完,把问题留待最后回答。这一回合我讲得比较清楚,简洁而且完整,但是学生的参与感较少。虽然他们不致于感到无聊,但是的确没有第一堂课来得好玩有趣。珍妮弗体谅地说是因为学生个性不同,也许如此,但我倒希望从学生那儿找到原因。 午餐时,有一位老师问我意见,他说有个学生是佛教徒,极不认同一般人把佛教手珠当作流行品来穿戴,问我有何看法?他指着我戴的手珠说,它有无特殊的宗教意义?把它当作是饰品来戴是否不敬?天哪!整个上午,我就担心会有哪一个自作聪明的十五岁小子问我一个我答不出来的问题。
我对自己戴在腕上的手珠,真是一无所知。手珠有无特殊的宗教意义?有何历史背景?又有何传说依据?我毫无头绪,所以我如此回答──希望比我博学精进的佛弟子不要怪我;我说有些人把它当作数珠,念佛时作为记数之用。我自己不修念佛法门,所以我想自己是把它当作装饰品来戴的。至于说戴手珠已成流行风潮,依佛陀的教导,如果反对他人的流行,就等于自寻烦恼。只要他人不把佛珠戴在穿洞的嘴唇上或眼睑上,若戴在手腕上,我是无异议的。 在这当儿,有另一位老师过来说他后知后觉,没有赶上听课,问我能不能给他班上的学生加上一堂课?那就是说我得上到下午两点十分。当然好!有何不可?我兴致正浓!刚才两堂课好比彩排,正戏就等着上场:从中午到下午一点二十五分,我还有一堂两班双并的课要上。
这样安排正好。那天上午各四十分钟的两堂课,逼着我把资料在脑子里作最清楚明白的组合,现在我更了解学生的程度,也知道如何开始,和应该注意哪些细节。剩下来的时间,我可以从容的回答问题而不必担心下课铃声来得太早。如此,我们会有时间练习禅坐,也有机会谈到思潮中的变化无常,学生们也问及印度教和希腊教(印度教我不熟悉,只有不谈)。我们都很开心!没想到最精采的居然是最后加上的一堂课;我不知道究竟是学生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我轻松自在的在二十分钟里从佛教谈到无我,学生们都全神贯注。
我也提了好些个有意思的问题,如「若佛教里没有神,那么我老爸每天早晨拜的是谁?」等等,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不少学生在下课后向我表达谢意,我也回谢他们。珍妮弗送给我一只印有史都文生中学的马克杯,并且请我明年再回来。两周后的今日,回顾当时,我十分后悔没有向他们大家表达更诚挚的谢意。我承认当时只顾得到自己的表现如何,而顾不及其它,现在才对这次经验有了比较完整的概念。
机智有效地利用大好时机宏扬佛法。同时这也提供给我一个绝佳的修行机会:我觉察到自己有分别心,会特别喜欢某个学生或嫌弃某个;我对自己的教材和上过的课都有执着,我一向的习气希望迷倒听众,祈望他们都喜欢我……
我们禅修分有日日打坐,偶尔打坐和精进密集禅坐,而这次的经验于我就像一日禅,这体验较我周五的佛学课或平日的教学都来的深刻许多。于此,我感恩史都文生中学的所有老师和学生,我感恩佛学弘讲师课程的同修们,感恩果元法师和东初禅寺的法师们,我更感恩师父;因为有师父,法水得以长流。
转自《乐至报国寺》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