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三十论》讲记·之八
济群法师
第五节 正辩唯识
《唯识三十论》的第二部分为“正辩唯识”,这也是唯识学的核心内容,即成立诸法唯识。
唯识所说的“识”,在佛教中有不同的名称。在早期的《阿含经》及有关论典中,心、意、识三个概念往往是通用的,如《大乘毗婆沙论》云:“心意识,名异义一。”也就是说,三者名称虽然不同,内涵却是相同的。而在唯识学中,心意识的内涵有时是相通的,有时又有着特定的对象。通常,心是指第八阿赖耶识;意是指第七末那识;识是指前六识。
为什么唯识宗强调的是“唯识”,而不是“唯心”呢?虽然“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及“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若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之类的偈颂在唯识经典中经常出现,但之所以定名为唯识宗,主要是为了区别于真常唯心系所说的唯心。另外,佛教所说的唯心和哲学所说的唯心也是不同的,尤其是唯识宗所说的唯识,更突出了缘起的特点。前面介绍过,眼识九缘生,耳识八缘生,鼻舌身七缘生,而意识、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也都是缘起的。以缘起的识作为万法生起之因,显然不同于哲学所说的第一性。因为第一性具有两个特点:一是不依赖任何条件就可独立存在;二是能派生他物而不被他物所派生。如基督教以上帝作为第一因,由上帝创造世间万物。但佛教是以缘起揭示了世间万物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任何事物是独存的,都须依赖其他事物存在,所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如果我们承认世界有第一因,就不符合缘起的法则。
识的变现
唯识所要显示的,是唯识所变之理。即我们认识的一切境界,都是各自的识所变现。或者说,我们认识的对象没有离开我们的认识。但这不是说世上的一切都是我们变的,如果都是我们变的,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世界就不存在了么?那就不是唯识而是唯我论了。
既然说到唯识所变,或许有人会说:我想拥有电脑就能变出电脑吗?或者我们想将西园寺变到山上,可以尽情享受山林野趣,行不行呢?这样的理解可能是受了魔术影响,也是不对的。关于这个问题,太虚大师以“因缘所生,唯识所变”八个字作了总结。也就是说,唯识所变必须是建立在因缘的基础上,不可能无中生有。
唯识所变包括了能变和所变。其中,能变为八识五十一心所,而所变又包括两种思想。一种认为只有第八识阿赖耶识才是万法生起之因,由赖耶储藏的种子现行后,变现出我们所认识的世界。换言之,我们的认识是以内心经验为基础。当我们观察世界时,展现在眼前的一切境界都是种子现行的结果。由种子变现出我们能认识之心和所认识之境,在唯识学上称为一能变的思想。此外还有三能变的思想,即八识五十一心所都能变。每个识都能在能认识上呈现出所认识的对象,如眼识呈现色尘的境界,耳识呈现声音的境界。
而唯识所变又有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一为转变,一为变现,又名因能变和果能变。转变也就是种子生现行的过程,即因能变。比如我认识眼前这个茶杯,并将它叫做茶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无非是种子的作用。因为我的思维活动中有这些种子,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同时,我还会赋予其种种内涵,觉得它好或是不好,这也是据已有的种子为基础,是种子生现行的表现。所以说,不管是能认识的心,还是所认识的境,都不能离开种子这个因。而变现是说每个识都有自己的自证分,当自证分产生活动时,必然呈现出见分和相分,也就是我们能认识和所认识。除此而外,还有我们内在的自证作用,即证自证分。
对于因能变和果能变两种思想,在《成唯识论》中都有相关说明。早期的唯识学侧重谈因能变,唯第八识为能变之因,八识的现行要以第八识的种子为基础。而唯识宗发展到后期,尤其是世亲菩萨之后,开始强调果能变的思想。其实这一思想在《解深密经》中就已出现,如“我说诸识所缘,唯识所现”,只是世亲菩萨在《唯识三十论》中将此明朗化了。虽然果能变强调的是每个识都能变,都能在现行时变现出自己相应的相分,但每个识的能变都不能离开因能变,并以因能变为基础。所以说,两种思想的着重点虽不同,但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
无我唯识
关于正辩唯识的内容,在《唯识三十论》中的颂文是:
“是诸识转变,分别所分别,由此彼皆无,故一切唯识。”
“是诸识转变,分别所分别”所表达的思想,在《唯识三十论》的总标部分已经提到,即“彼依识所变,此能变为三”,此处再作进一步的说明。
“诸识”是指八识及五十一心所。心所和心王所缘的境界是不同的,每种心所在活动时都会呈现出相应的相分,如触、作意、贪、嗔等等。同时,每个识和心所也都有自证分,并由此呈现出分别及所分别。分别为能认识的作用,所分别则为所认识的境界。自证分即自体,而见分和相分是用,用不离体。既然见分和相分是识所变现的,那它也就没有离开识。
事实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来自心的作用。早期哲学关心的是宇宙本体,认为世界就是纯客观的。随着人类对世界考察的深入,逐渐发现心理在认识外境时所起的作用,于是开始和佛法的认识汇归。佛法早就告诉我们,在世界的一切现象中,心的作用往往是决定性的。但佛法并不是像唯心主义哲学那样将心的作用极端化,事实上,它对心物关系的说明非常客观。既认识到心灵的独特作用,又不否定外境对心的影响,不否定彼此间相互缘起的关系。
“由此彼皆无”是说,除了每个识的自证分所变现相分、见分之外,并没有另外的实我和实法。“彼”是指凡夫所执著的我执和法执,所谓我执和法执,就是独立于认识之外的客观存在。但唯识宗认为,有的只是见分和相分,此外别无其它,“故一切唯识”。
唯识的理论虽然庞杂,但不外乎两个要领。第一是不离,就是我们所认识的对象没有离开我们的认识。玄奘大师曾以此观点立了一个量:“真故极成色,不离于眼识。”即眼识所缘的色没有离开眼识,耳识所缘的声没有离开耳识,假如离开的话,那谁去缘呢?又怎么知道看见或听见了呢?第二,我们所认识的一切对象都是我们的识所赋予的,关于它的一切价值也都是我们的心呈现出来的。我们觉得好或是不好,真实或是不真实,有价值或是没价值,都是我们的心决定的,而不是它本身具有的客观属性。
转自《圣水寺》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