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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生我执第二个作用呢?“二,有间断(的)。”第一个是永远存在的,在第七识的范围这个我相是永远存在。那么我们也经常提到看到历史上,也看到在战争的时候看很多,平常有时候也看见,也有这种事实。在战场上一鼓作气跟敌人战争的时候,忠义之气,就是打死了,人已经死了,不肯倒下来、不投降,尸体是站着的,很多啊!当过军人的这些事实看到过很多,历史上更多了。就是敌人打进来了,不愿意投降的,自杀了身体还站着,精神还是活着一样。你看满清入关的时候,这一类的历史故事很多。结果敌人的将领一看到这样的人,佩服!跪下来一拜:我恭敬你!跪下来一拜,这个尸体倒了,投降了就好了。这一股普通讲精神的作用,这是有的。

比如说在第二次大战抗战时候我们经常看到,有些人在前方跟日本人作战,受了伤了,自己看到流血,已经这里一个洞,就要倒下去,“我非要攻过去了才死!”那硬是打进去了以后,一看,打进去了,一笑,死掉了,倒下来了。所谓这个精神作用,这个是什么?第七识中间含藏的,它永远存在、相续。

换句话说,常常我们去看生病的朋友,问问医生:“哎,你看他……?”医生说:“我看他还有希望。”为什么?他求生的意志特别强,这是决定的因素。他要活着,硬想活着,再配合上医药就对了,就会救转来的。有人硬要灰心了,就是不要生病也可以死得掉,他灰心到极点绝对可以死掉。这是俱生我执的第一个作用。

第二个作用的我执,在第六意识中、在我们现在这个时候是可以放下的,这个是有间歇性的,在第六识“缘识所变五取蕴相”,就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是第六识清醒着起作用,分别心,是根据第六意识的变化的作用,生出色受想行识。到了眼睛就能够看书,在耳朵注意它能够听声音。这个我相,这个我执,“缘五取蕴”,五取蕴就是五阴了,五阴就是色受想行识,《心经》上大家都晓得。为什么加一个“取”字呢?这个五蕴本身有抓住外面的一个功用,有这么一个力量,有这么一个习惯,所以又加一个字叫“五取蕴”,抓得很牢。

他说,这个第六识,我们现在能够思想分别的,增上缘五取蕴相,“或总”,或者是五个:色受想行识,眼睛、耳朵、鼻子、身体感觉同时起作用。“或别”,或者单独的,譬如说我们诸位在看书的时候,就是眼睛的我在看,听话的时候是耳朵的我在听,所以“或总、或别”。“起自心相”,心出来自己感觉到,这是我心理作用,认为这个就是我的作用。不错嘛,我们普通认为这个就是我。这个我呢,是俱生我执的第二种,它是有间歇性的,所以有时候你打起坐、修道,觉得“我都空了。”我说好,现在我空了,有一点相似。这是第六意识的俱生我执间歇性的偶然一个空当而已。但是你真正与生命俱来俱生我执的常相续的观念你并没有空哦!何以证明呢?你坐到至少定到自己的身体感觉整个没有了,自己也觉得没有思想,好像无我了。哎,好像无我中间,那个时候晓得:“这就对了!这是道!嗯,这是百分百对了,这一次没有搞错。”那就是常相续的我相。那个没有思想啊!不过我是用第六意识把它表达出来那么想,其实在当时并没有这个作用。所以非要到那里清楚,所以用功夫到达这个空的境界,如果智慧不清楚,你觉得你成道了,还不是。所以要分析得这样清楚!

那么下面讲:

“此二我执,细故难断。后修道中,数数修习,胜生空观,方能除灭。”注意呦,这是告诉我们做功夫。这种与生命无始以来的俱生我执,“细故难断”,非常细,你自己检查不出来的,所以这个切不断,空不掉。所以我经常碰到别的学佛修道的朋友,功夫很好,然后生病了,我说打一针,“哎呦!我就是怕痛!”我就没有话讲了。他功夫做得那么好,差不多快要乘空而去、在空中飞走了的样子,结果打针(针头)那么细还怕痛,这不是很奇怪了?那么他有没有道理呢?是啊,证明这个什么——俱生我执。实际上有什么痛呢?这是肉,这不是我的,割吧!你锯就锯吧!就是这个样子。那么你说锯进去有没有反应?有反应啊,我知道啊!知道,那不是我的,那是个肉体,是属于我的;等于是这个茶杯,属于我的,现在属于我用,毕竟它不是我。可是不行哎!所以讲,你看俱生我执非常细,你自己反省不出来的,“细故”;“难断”,很难修得断这个习气。

要悟道以后修道,在修到后得智;根本智得了,证了空性之后,依空起修,在后得智起修修道的位置上,慢慢再修炼自己,就是改变自己,修行就是改变自己。“数数修习”,慢慢地一次经验一次经验慢慢地练习。这一下能够空得掉,无我;譬如我们学佛的人都讲无我,学佛都讲空,但人家讲你一句话,哈,气得不得了;人家恭维你一句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自己都对自己的我在骗,还不知道呢!然后哦呦一大堆道理讲给人家听,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道道是头”,就完了!

所以啊,这种习气的转变,你看,修道位置中,“数数修习”。一步一步、一次一次,成功了失败,失败了要再来修过;这一下对了,对了又错了,哎呀,自己脸红起来,又来吧!重新来过,“数数修习”。然后,“胜生空观”,胜义谛,也可以说你得到胜利了,你修成功了。生出来缘生空性,缘起性空,见到真的空了。我们现在本子上是“胜生空观”四个字,有别的本子上不是这个“胜”字,是“缘生空观”。到这个时候真证到空了,初步,“方能除灭”,才能把这个俱生我执去得了。所谓证到罗汉果,还是小乘哦。因为“我”空了,“法”还没有空哎!

现在是讲俱生我执里头这两种,我们要记住:“俱生我执”。讲学理了,将来你们出去当老师,你们年轻,将来都是大师,佛学唯识大师;不管了,不做大师做小师也可以嘛,出家的法师、大法师、老法师、小法师等等,佛学理嘛,就是这个样子。我执分俱生我执、分别我执。俱生我执里头有相续性的俱生我执,有间断性的俱生我执。那么这个我执,“我”究竟要几时才空得掉?见道以后的修道位中,再慢慢练习断除的。你这样答复人家,(你就是)法师!就可以解决人家的问题。你的问题呢?慢慢来,我要数数修习!再来断。(一笑。)好了,现在这个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这个分别我执呢,是第六意识上的,“分别我执,亦由现在外缘力故,非与身俱。要待邪教及邪分别,然后方起,故名分别,唯在第六意识中有。”这个文字很简单了。就是我们现在能够思想的这个叫做分别,我们现在想来想去,感觉坐在这里舒服不舒服、头闷不闷;一边听经、一边研究、一边难过,是不是啊?一边头昏的还是照昏,痛的还是照痛,肚子吃胀了还是照胀,饿的还是照饿;这一种心理作用佛学名词叫分别心。这个分别心的作用是属于第六意识的范围,心体全部的第六意识的范围。这一种分别我执是也由于现在(当下的)外缘力故,身体也是外缘,外面所引起的。“非与身俱”,并不是一定跟着这个身体哦,什么道理呢?

譬如我们现在第六意识的分别我执,现在是清净的时候,跟身体俩配合为一,它两个习惯了,生命一来就要抓一个东西。譬如我们坐在这里,如果不拿一本书,不另外有个东西在前面,引诱你这个第六意识的注意力的话,叫你一个人坐在这个椅子上坐三个钟头不动,你做得到吗?你是老学佛的居士,恐怕三十分钟还做不到呢,还想想太太下楼了没有?然后虽然不想动,屁股还是动一动,或者摇一下——做不到。但是把你的第六意识给你引开了,就做到了。然后有个东西很威胁地摆在那个地方,或者有个人拿个枪指着你:“你动,动就枪毙你!”你就定到那里了:“不要打啊!不要打啊!”你身体坐在这里几个钟头,累死了,都没有了;也不累,也不会发麻,忘掉了。

所以这个分别我执,“亦由现在外缘力故,非与身俱”,它并不一定配合这个身体。而且这个“要待邪教及邪分别”,这个邪教并不是说现在讲的很坏的意思——歪路,有些哲学宗教是歪路,告诉你有个身体,我们所谓有个灵魂。像有些同学出去学什么东西,一听:“噢,这个老师、这个师父要问过菩萨,这个菩萨告诉他灵魂啊,这个灵魂动了……他的本事最高。”我说:你不要迷信了!我看得多了,一搞这一些的人,他的学问本事就完了。错误知见,其实都是幻想境界,意识所造。不要加上这些帽子,更不要骗人,也不要自欺了。这些都是“要待邪教及邪分别”,这些教育所生起,习惯了。“哎呀,另外有个灵魂啊,可以做你的主的啊!”尤其搞算八字啊、看风水啊,画符念咒、拜菩萨的,“要问过菩萨啊,问过祖师爷!”一听,就完了。以前我年轻时候……不过为什么现在这样?因为自己江湖跑多了,也懂得,我们年轻时候也到处学啊,也有些拜老师说“哎,要问过菩萨!”我说你问吧。菩萨前面还要天书,天书是菩萨硬写了字啊!准许传给我,再传。我说:“好!”我很诚恳。结果我说这个天书写在哪里呢?什么纸呢?我都讲给你们听过,再讲给你们听。要土布、一块白布在菩萨面前烧,烧完了以后,那个上面有天书,写的字:上天或者上帝菩萨答应了,传给你道。好啊!可以!他不敢做主。去买白布、土布,不是工厂里织的布,两样的;我们土法织布,织完了以后白布上面用米浆浆过的。都亲自跑去买,还只要八寸,还不是这种市寸、英寸,要鲁班尺,鲁班尺很古老的,木匠师傅那里有。跪了好几个钟头、做了好多手续,还画符念咒,符咒还烧在水里头喝。我最怕那个不干净,他让我喝,为了求道,管他呢!咕咕就喝了,香灰什么都吃。然后烧吧!很诚恳。一烧,把这块布,师父站在那个蜡烛前面,上面……唔!不得了啊,香烟那个样子,看到都是肃然起敬,起敬里头都加一个“肃然”了,毛孔里头出来一个耸然,那个很严重!然后就诚诚恳恳跪着看吧!看那个布啊,两根铁钳把布一撑,蜡烛上面一点,呼一下烧了;烧完了以后,一块方方布不掉下来,都是灰,上面好像那个霓虹灯闪电一样闪、闪,“哎哟,真的有字!”都是灰了,这块布不掉,很多字。以前我很诚恳哦!非常相信。等到这个天书一出现了以后,我想:“完了!”我说:“好!”站起来磕了头,我说:“师父啊,我不学了。”“哎,现在上天已经答应了。”我说因为他答应了,我不学了。像我出去学东西,同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同。

我学隐身法,我说:“这样师父,你站在前面。”我拿着枪,我身边有枪啊,我当兵啊,我有手枪。我说我拿着枪,你站在那里,你马上用隐身法走开了,我“砰”照着你这个方向打一枪,打不到的话我再学。他说:“这不可以!”不可以我也不学。不要紧,我还是叫你师父,我不学了,我很恭敬你。为什么?我们到底受过科学的洗礼,我已经懂了这个天书怎么来的。所以他也搞得没有办法,后来跟我讲了半天,我说明天再说了,反正菩萨已经答应了,明天后天传给我一样嘛。好,讲了半天,我马上又跑去买一块布,我自己到房间里,管它是八寸、六寸,不管了,洋火一点一烧,还是有天书!你晓得什么道理呀?

那个棉纱织的布,织成功了用米浆浆上,米浆燃烧后变成灰被那个棉纱吃,所以棉纱还没有掉下来,这个米浆还在一点一点慢慢燃烧,看起来各种各样;天书谁也不懂,又像英文、又像梵文、又像中国的古老字,你哪里看得懂?所谓天书嘛!我当时一看就已经懂了这个玩意了,连这个师父他也不是骗我的,他也不懂这个道理。这种东西我学得多了!看到有些人在床上转起来,我都会转,站在那里授神拳,一念咒子,一身都动起来,要打孙悟空的拳就孙悟空(的拳),什么都会啊!我也会啊,我一看我也会,只有一个窍门,一懂就会了。都是邪教、邪分别,都认为另外有个我,都不是的,都是人自己捣鬼。所以这就都属于分别我执,“然后方起故名分别”,这些都是第六意识的作用。

好,这个原则懂了,“此亦二种”,第六意识里两种。“一缘邪教所说蕴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执为实我。”第一个,所谓不同的教理、学理告诉你,“所说蕴相”,在印度过去,宗教哲学有很多派,认为我们这个肉体离开了、打坐坐着离开了;中国有许多人,大家的观念:大概离开了,我头顶上出一个神,到观音菩萨那里去,自己也知道,到那还真看到你们坐在这里,真的!一点都没有假。可以修炼到这个样子,叫做出神。这是“蕴相”,我执构成的。是可以离开肉体,但是我没有空啊!是可以做到哦,不是做不到哦!那真是要气脉打通了,是可以出去了。那么在正宗的大乘佛学讲是邪见,错误的观念。“一缘邪教所说蕴相,起自心相”,起了自己心理现状的作用,用分别心(意识思想),自己种种的解释,自己种种的推论、计度、猜想,“执为实我”,换句话,完全是心理作用。

“二(第二种),缘邪教所说我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告诉我们另外有个灵魂。这个灵魂很妙,有各种说法,有说我们的灵魂如阳焰,如光波一样;有说我们灵魂睡着了才从这里出去,不睡的时候灵魂转过来,现在活着是意识;说做梦是灵魂出去梦游了。这种理论世界上多得很,“执为实我”,都是一样的道理。

“此二我执(这两种所谓认为有我,这个道理),粗故易断。”很粗。所以你们打坐修道,道理一懂了,把这个观念、这个我执不起心理作用,可以无我相,可以做得到。这是很容易的,不一定得果位得道的时候。你把道理通了,“无我!管他!”就是刚才讲,我们有人个性强的、精神旺的时候,真到了自己要开刀切断手的时候,“切吧!”在中国古代武功高的人有这个勇气的很多,现在的运动家有没有这个本事不知道了,那两样,这个精神训练就两样。过去学武功的人,“砍就砍吧!你砍吧!膀子你拿去吧!”是这个道理。他可以做到,“粗”,这是分别意识的作用,“粗故易断”。

“初见道时,观一切法生空真如,即能除灭。”第一步,见道的时候,意识念头空了,见到空相。所以《心经》上观自在菩萨告诉舍利子:舍利子啊,是诸法空相。意识一空,这个我也空了,分别心不起作用。这是见道位时,“观一切法”,看到一切皆空。这个空“生空真如”,生出来空的境界,好像是真的空一样,所以叫做真如。“即能除灭”,这个分别我执的这个我啊,只要第六意识一空,“见道位”见到空性的时候,就可以没有我执了。见道位,不是修道位。

现在由《成唯识论》的第一卷,讲到无我与空观,如何证得空性。那么,你可以得一个结论,初步第六意识分别不生、分别不起了,就是大家习惯性地认为所谓无念、无妄想这个境界。这个境界里头要起见道位,见到空性。假定分别不生、妄想不起,不起见道作用,没有见到空性作用(这个见不是眼睛看见的见,是智慧的了解),那不能说见道。换句话说,所谓见道是见到空性。这个空性,所谓“生空真如”,好像真的道,是第六意识停止活动的作用;停止这个话不对的,只好用这个名词来讲,清静的。那么见道以后,才起修道。那么因此你看唯识、禅宗、密宗都是一样,见道以后方能修道,修道以后所证的空是真空,所以叫后得智。所以初见道是见到基本的第六意识的空,这个我们了解了。

那么再进一步说,第六意识空了,见到法空,“生空真如”,见到性空,这还是指见道位;见道不一定证得果了,而是得了准确的修道的路线了。那么何以见道呢?必须第六意识分别作用不起,清净了,证得性空了。

进而修道,再进一步,是第七识缘第八阿赖耶识的毕竟空、彻底空,这是修道位。因此禅宗的五祖告诉六祖:“不见本性,修法无益。”那么也叫做修行吗?没有见空性以前也叫做修行,那都是修加行法、修加行。换句话说那是什么位置呢?修行的“资粮位”,那是修习的资粮,就是修道的根本,叫资本。换句话叫哪两个资本呢?就是福德资粮、智慧资粮两种成就,才能修道、成道、成佛,大彻大悟而成就。所以修资粮位也就是我们做一个滑稽的比方,我们有一句土话:偷鸡要把米。我们现在是修道学佛,也在偷鸡啊,但是这把米是什么?要福德资粮、智慧资粮做根本;这一把米都没有,就想偷鸡?就想成道?做不到!呆定得很。

好,这个道理我们知道了,现在他的原文再下去:

“如是所说一切我执,自心外蕴或有或无,自心内蕴一切皆有,是故我执皆缘无常,五取蕴相,妄执为我。”最后在理论上的结论。

“如是所说”,照上面这个理论归纳起来的结论。“一切我执”,一切众生所有的我执。“自心外蕴”,那么我执分两种,由自己所生的,放射到外面,所有的五蕴,就是我们生理和心理,“或有或无”,有时候存在,有时候自己忘记了,好像没有,妄生无我一样,外在已成。内在方面呢?自心的内蕴呢?“自心内蕴一切皆有”,随时随地在六道轮回中,在任何时、地,这个我执都存在的,这个理论他是这样一个结论,我们了解了。“是故”就是“所以”,我执怎么来的呢?“皆缘无常五取蕴相”,都是我们平常对于学理不明白,心在攀缘,一切无常的当成真常,五蕴皆空空不了,所以随时在抓它,抓这个五蕴,不在思想就在感觉上,不在知觉就在感觉,自己心理作用去抓它。“妄执为我”,所以虚妄构成这个我相。

下面说:“然诸蕴相从缘生故,是如幻有。妄所执我,横计度故,决定非有。”那么再进一步的结论,由上面这一段小结论我们懂了,假定我们懂了;那么“然诸蕴相”,就是我们现在的五蕴,“从缘生故”,也是不实在的,因缘凑合兜拢来的。譬如受蕴,我们觉得受,现在天气凉起来,或者这一边靠窗子坐着的人觉得凉一点,中间的人觉得热一点,大家的感受不同。为什么这边觉得凉、这边觉得热呢?因为在地位的中间、这边是靠窗的,是外缘所感的,“从缘生故”,所以“是如幻有”,有是有,不真实的,偶然、暂时、因缘所生。暂时的存在、偶然的存在,毕竟不能永恒,不是不变的,所以叫做幻有。

“妄所执我”,至于我们分别意识妄想所生,认为有个我在想。譬如你们修道打坐,坐起来觉得最困难是思想停不掉,对不对?这个思想怎么样去停它?很多人问:“老师啊,我们这个思想停不掉,怎么去停它?”我说没有办法。“哎,老师都不答复。”我已经答复了嘛:没有办法。有一个办法还是思想哎!所以你不需要找方法吗,对不对?

找一个方法给你,可以啊,我如果不讲真话,骗你的话,我给你一个方法,很多哎!那方法很多了。那不过是说把你这一手拿的东西哄到那一手来,“你看,你空了没有?”“嘿,真的!空了,空了!”这一手还拿着呢!世界上的笨人都要这样哄他的,他就高兴了。实际上给你讲老实话,没有办法的——不要办法,放下就是!所以,妄想,这个叫做妄想。“妄所执我”,因为你自己心自己跟自己捣鬼,“横计度故”,横生枝节,在推想;“决定”确定告诉你是空的,本来空嘛。本来空,你说:“是啊,我就是空不了,所以教我一个法子。”我问你你求什么?求空;空还有法子啊?!可是你这样跟人家讲,都不懂,他很失望,悻悻然而去。

说:“好好好,你明天来,吃三天素,洗个澡,拿个红包来,我再教你。”哦!那高兴极了!我红包也哄到了,然后嘛随便教他一个法子:“你去念个咒嘛,‘哄不隆咚,哩个隆咚……’你念一万遍,就会空掉了。”好,拼命去念:“哄不隆咚,……”他求空嘛!他结果坐在那里:“哄……”,你看好玩吧!世界上的法门多得很。其实你懂了道理,道非常简单!道在哪里?道不在老师那里,也不在教授那里,都在你自己那里,很简单!空嘛!很简单嘛,空就空了嘛,不要另外用个方法,用个方法已经不是空了。所以“决定非有”。

“故契经说”,它的本身著作叫做论,是后世菩萨作的,契经是佛说的经典。佛经上说:“苾刍当知,世间沙门婆罗门等所有我见,一切皆缘五取蕴起。”佛说的话。他最后引证佛说的话做结论。佛告诉自己的弟子们,比丘、出家的,为什么出家?为了专心一志修道,放弃了世间的一切的观念,是非人我一切摆脱了,专修,所以叫做比丘。比丘能够怖魔、破生死、了生死的才是比丘,就是我们中国人叫做和尚,女的出家叫尼姑。在梵文,男的出家叫比丘,女的叫比丘尼。尼是梵文,代表女性的。所以佛告诉弟子们:比丘你们当知,你们都要知道,世间上一切沙门——所以注意哦,佛教真正的出家比丘不应该称作沙门。沙门在印度梵文里头,凡是修道的人,不管在家、出家,专门离开世俗到山林专修都可以称沙门。婆罗门是另外的,印度第一阶级,是一个宗教,也是印度社会第一流阶层的人士。他说,世间一切沙门、婆罗门,他们代表了宗教,代表了所有的印度的学派、哲学家等,他们所有的我见的思想,印度这个理论多得很,宗教哲学几千年前最发达的是印度,各种各派、各种修行的方法都有。所以佛做一个总结论,告诉弟子们:他们所有的我见(我的观念)怎么来的呢?“一切皆缘五取蕴起”,都因为自己五蕴(色受想行识)不能空、空不掉,空不掉就找个有,所以总认为有道可得、有法可求、有我可修——佛法非此论。

这是上面一段。那么根据这个理由下面开始假设的,就是护法菩萨们、世亲菩萨们假设,加上玄奘法师的,把各家的思想累起来。“实我若无,云何得有忆、识、诵、习、恩、怨等事?”

假想,有人提一个问题,他说好,根据佛法你讲本来一切众生无我,没有一个我们所想象的我。我们众生求道还是为我在求啊,修道为我在修;我们修了半天,如果有些人对于无我的道理不了解,我何必学佛啊?这太可怕了!修到一个东西都没有。“实我”假使没有的话,他说现在就有我啊!“云何”怎么样我们的确有意识,过去的事情回想得起来啊,那是我在想(忆想)啊!“忆、识”,现在呢,有意识的作用啊,能够思想啊。“诵、习”,譬如过去读过的书、背来的,几十年一想就起来呀,你们学外文、英文为什么那么好?因为二十六个字母背得了,慢慢练习就会了,你那个字母永远不会忘记啊,诵习的习惯来的。

还有呢,“恩怨等事”,这两个字最分明。几十年前我当小孩子的时候,哪个对我好,几十年都不忘,这是恩;怨,当时有人笑我或者骂我,几十年也忘不了,这个“恩怨”两个字啊,抓得牢牢的。如果能够做到了所谓修行:“佛说原来怨是亲。”这是引用苏曼殊的诗,“佛说原来怨是亲。”那个怨亲平等、泯恩、泯怨,没有嗔恨心、没有是非心,那是学佛真的道路。所以恩、怨两个字,是、非嘛,一点不高兴埋怨得不得了,恨得气死了,这个气死了就是怨,怨恨心。所以这个东西一点都不能动摇,还自己谈修行?那不是活见鬼吗!那应该改了一个名字不叫做修行,改一个姓,姓“活”,名字叫什么?“活见鬼”,哈!真做到了“佛说原来怨是亲”,怨亲平等。所以他说你假使无我,我们现在的作用、人类的习惯,的确有忆、识、诵、习、恩、怨等等,这个心理的现状硬有这个作用啊!这是问题。

下面是答复这些问题:“所执实我既常无变,后应如前,是事非有。前应如后,是事非无。以后与前,体无别故。”

他说照你的观念认为,的确我们这个生命另外有个我了?就是争论除了这个身体以外,另外有个我、没有我的问题,在争论讨论这个问题。这就是同学会辩论会两派的理由,他说照你这一派的观念,你认为有我,实在有个我,“既常无变”,而且你认为这个我是永远存在的,与天地同在,无所不在,永远不变、一万年都不变,“既常无变”。“后应如前”,你拿现在的这一生心理的作用、生活的经验来讲的,那么后面的我同前面的我应该一样;你几十年以后的思想同七八岁、十一二岁那个时候的思想、那个感觉境界应该一样啊,因为这个我是不变的嘛,“后应如前”;而且你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同几十年的经验也一样;可是事实不是啊!我们跟着年龄、时间的变动,虽然记忆是一样,我们回想年轻的时候,譬如在座的人,大家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出生时那个家庭的样子,一想,不要讲就想起来、第六意识的影像就出来了,对不对?你小的时候家里大家都想得起来。哎,你说:“我完全想起来。”你现在是后来想前面,想起来一样吗?不一样;是那个影像,到底不是一样,可见是无常嘛,不真实,变去了。所以假使这个我是不变的,“既常无变,后应如前”哪!后面想前面,一想啊,应该是同当时的情形一样一样的;事实不然,不一样。就像我们前一个钟头大家坐在这里讲,现在是第二堂开始,想想前一个钟头我所讲的话,再想出来影像,还是两样,变去了。可见这个东西无我,在变动。所以说,你假使认为这个我恒常不变呢,“后应如前”,后面想前面,应该当场一模一样;可是不一样,“是事非有”。可见你认为这个我是永恒存在,这个事实上是不通的,没有这个道理,“是事非有”的。这是一个科学的论辩,你去调查,你去试验,你可以拿录影、录音——完全两样,“是事非有”。

你说录音机,像我,他们录音,我最怕听了,他们经常放起来给我听,“哎!关掉!”因为自己听自己那个声音,那个之讨厌、之难听!我自己听到就像公鸭子在叫一样,我说这是谁的声音啊?那么难听!他们故意恭维我:“老师啊,好听得很啊!”我说:“去你的!关掉,关掉!我受不了!”自己看自己照片,越看越讨厌,怎么长成这么一个死相嘛!(一笑)就是不喜欢,可见是“是事非常”。

同样的话,他翻过来,“前应如后,是事非无。”前面的事应该同后面一样。换句话,后面的、未来的事实都是前面的构想出来的;这是相反的两面。“明天我要去看谁?”今天我有个动机了,我或者坐公共汽车去,或者是坐计程车去,经过哪里、经过哪里……这些想象。今天就是前了,明天呢,照我的办法、照这个计划去做,也是达到目的,差不多。“是事非无”,不是没有哦,是有哦!

这个前后中间,我与无我,不是断见的空,也不是胜义有;“以后与前,体无别故。”所以拿时间来讲、分阶段来讲,前面同后面是一个体的作用,前后是人为意识分的时间的差别。……(雨辰听校,2010-11-29玉树临风二校完。)

转自《实修驿站》返回目录

 
 

2002年12月第一版|无了居士}2014年5月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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