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与轮回
(德)三界智长老 著
赵桐 译
观世界之流转,想世人之运命,似乎大多数人认为这世界事事不公平。他们或许会问:为什么有人富贵尊荣,有人贫贱屈辱?有人一生健康壮实,有人生来虚弱多病?有人聪明漂亮、诸根灵敏;有人呆傻木讷、聋哑残疾?
为什么有的孩子生于丰饶富足之家,得品格高尚之父母,得悉心鞠育而开智慧、知礼仪;有的孩子则生于贫苦之家,常与恶友作伴,以致成为作恶之人?为什么有人无需费力,而诸事有成;有人筹谋算计,却一事无成?为什么有人享受荣华,有人贫困潦倒?有人幸福,有人不幸?有人长寿,有人短命?大千世界何以如此不同?
佛教对于这些问题给予了令人满意的回答。按照佛陀的解答,上述所谓构成人类命运的种种情形,无一没有来由,无一不是种种因缘之果报。就如同一粒朽坏的芒果种子长不成一棵结满硕大甜蜜果实的芒果树一样,前世的恶行歹意,或说前世的业,就是后世命运艰蹇的种子、根由。
必须认识到:一个人命运的好坏,以及其它潜在的特质,都不可能偶然生成,必然有它的因缘。佛教认为,没有任何器官,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能够毫无前因而生成,毫无适宜的条件而发展;同样,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够由完全与之毫不相干的外物所生成。它只能由自身而生起,由业以种子的形式而生发。
除了因缘种子外,还需要有其他的条件。如芒果树,除了主因——种子外,还需要有土、水、光、热等条件,它才得以破土发芽和生长。同样的道理,一个生命的生成,连同它的特质与命运,也只有在它的前世业力中才能找到真实的因缘。
佛教认为,一个人的再生——或说在母腹中形成胚胎需有三个必要条件,即:女性的卵子、男性的精子和前世的业力。
业力或叫业能(Kammavega)一词在佛经中形象地叫作“幽灵(gandhabba)”。这种业力是在一个人死亡的一瞬间发送出来的。
父亲和母亲对于胚胎生命的形成只是提供了必需的物质条件,至于潜在于胚胎中的性格特征和能力才气是怎么来的呢?佛教给予了如下的解释:一个将死之人,以其全身心的对于生命的极端贪执,在死亡的一刹那,把业力发送出来,就象一道闪电一般,击中一个正待受孕的母亲的子宫。就是这样,由于业力的撞击,业能和精子、卵子紧密结合,便产生了原初细胞,就如同雨滴、露珠之骤然凝结。
这一过程可以比作说话时产生的气流振荡的作用过程。一个人说话时造成的气流振荡撞击了另一个人的听觉器官,就产生了声音,声音纯粹是主观感觉。
在这一过程中,根本没有“声音实体”产生并转移,而仅只是空气振动这一能量的传输。同样的方式,人死之时发送出的业力作用于由父母提供的物质条件而产生的新的胚胎。其间,既没有实身,也没有灵魂参与并转移,而仅只是业力的传输。
因此,我们可以说,现在的生命过程(uppatti-bhava 生有)是出生前相应的业力(kamma-bhava 业有)的具体表现,而将来的生命过程是现世相关业力的具体表现。
仅只如此,没有什么东西从一生转移到下一生。我们所谓的“我”,其实相只是这一不断变化的过程,是一时复一时、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一生复一生的生起与逝去。
就如同海面上滚涌的波涛,实际上不过是新水催旧水,不断地起落,而每一次的起落除了能量的传递之外什么也没有。从究竟实相上看生命的本质,除了由于对生命的渴欲所激发的物质和精神现象不断地兴起、衰亡过程之外,根本没有永恒的“我”在穿越轮回之海。
诚然,父母在作胎时的精神状态对胚胎的性状有很大影响,尤其是母亲的性格可能给腹中胎儿的性格打上深刻的印记,然而孩子独有的个性心智特征绝不可能由父母生出。
任何人不能否认事物的实际生成原因,即:新的状态是在前一种状态的影响和制约下从无到有的。纵使新生儿作为父母不可分割的整体,具有与父母相似的个性,双胞胎之间的相似点更多,然而孩子们还是各具独有的个性(这一个性是受着前生业力的影响与制约的)。
几乎在世界上的所有国家中,都有许多人始终持有生生世世轮回的信仰,这种信仰似乎出自蛰伏在人们心中的一种本能的直觉。
许多圣哲也教导过死后生命延续的教义。自远古以来就有灵魂转世说和肉身变体说,如古埃及人所持的秘密教义,毕达哥拉斯、恩培多克勒、柏拉图、普罗提诺、平达、维吉尔等人的学说,以及非洲人的信仰。现在的许多思想家也仍在传授着死后生命过程延续的教说。
德国伟大的科学家爱德加·戴奎在他的《远古、中世纪和人类》一书中论及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广泛信奉的死后转世说时,作了如下告诫:“那些具有文化与科学认知的民族,例如古代埃及人及聪明的印度人,就是一直秉持着这种信仰在生活、行动。只是在朴素的、现实的和推理的希腊文化和犹太文化兴起之后,他们才摒弃这种信仰。由于这个原因,(人们)在思考这一问题时,最好不要带着现代假文明的贫乏无知的姿态,而要采取一种尊重的态度解析这一难题并抓住其深刻的内涵。”
早在巴利佛教论藏中提到的“有分流”(bhavanga-sota),在后来的传注中,特别是在《清净道论》中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有分流”就是潜意识的“生命流”。从这一点出发,才能使轮回的原理得以被理解。
“有分流”是解释多种佛教教义的前提,如用以解释轮回、业说、对前世的记忆等,然而直到现在,其基本含义还未被西方的学者充分认识和理解。
“有分”或“有分流”虽不完全等同,但十分接近现代心理学家,如琼和其他人所说的“灵识”或“下意识”,而决不同于基督教的永恒灵魂说。一言以蔽之,“有分流”就是处于永远变化中的潜在意识过程,这种潜意识生命流是所有生命的充分必要条件。
所有的印象与经历都贮存其中,或进一步说,其表现为过去形象、记忆画面的多样形式深藏于显意识之下,在睡梦中,它越过意识的阈限而变成显意识。
威廉·杰姆斯教授说:“许多天才的成就就从这里起始,在转化中,隐秘的经历就象是和宗教生活配合在一起的祈祷文,它装载着所有暂时处于非活动期的过去的记忆,成为所有模糊的情感动机、冲动、直觉、假想、幻象、迷信等等一切非理性的东西的源头,也是种种梦境的源头。”(他的这段话由德文版译出)
琼在他的《当今的灵魂问题》一书中说:“从这个充满生机的源头产生出有创造力的万物。”在另一处又说:“人类意识所创造的一切源出于下意识或潜意识的种子。”“本能这一术语仅只是所有可能产生的器官和精神因素的集合名词,它的性质还有很大的部分是我们所未知的。”
这个潜意识生命流或说有分流的存在是我们思维的必要前提。假如我们对内在和外在事物亲历亲为的所见、所闻、所感、所触、所想的一切若不是无例外地以某种方式记存于某处,假如它不是在极端复杂的神经系统的下意识或潜意识之中,那我们就不能记得我们前一刻正想什么,也不知道其他生物或事物存在的情况,不知道我们的父母、老师、朋友等等,甚至根本不可能思维,因为思维是受到对先前经历的记忆的制约的;如果那样,我们的心就完完全全是块白板,比新生儿甚至胚胎的心还要空白。
因此,这个潜意识生命流——有分流,也可以称为我们先前行为经历的积淀,从无始以来直到永远。
所以,构成人类和其他生命的真实内在性质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这个我们尚不知所自所往的潜意识生命流。
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我们从不能涉足同一条河流,我们既在那一条河,又不在那一条河。”
也正如《弥兰王问经》所说:“既是他,亦非他。”(nacaso,nacaanno.)所有生命,物质的、意识的、潜意识的,都是一道流,一个不断生、异、灭的过程。在这一道流中没有一瞬的停留可以抓住。因而,根本没有永恒的“自我”,或说“个人”存在其中,而只是昙花一现的万象。
匈牙利的心理学家弗尔基耶斯在《致精神世界的讯息》一书中曾这样描述这个不真实的“我”:“参照最新知识,心理学家们已经开始了解‘我’的虚幻性、自我意识的相对性、小我对于大千世界数不胜数、错综复杂的因素的依赖性……
“我们应该放弃独立个我、依赖自我的自由意志等想法,而认同根本不存在真实我体的真理。所有我们认为那些‘我’的感觉事实上只是自然界一种最奇妙的海市蜃楼式的幻象。”
在圣义谛的层次上,所谓的精神现象:静止的事物、感受、知觉、意识等,实际上只是匆匆而过的受、想、行、识,其中、其外都没有分离的永恒的实体存在。
只有在理解佛教无我和缘起教义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明白佛陀关于业与轮回的教导。
正如在《清净道论》中所说:“在大千世界各个界处,圣徒看到的只不过是互相关联的因缘不断变现的精神、物质现象而已。除了心意造作的业(行为)之外,他看不到造业者;除了受业(异熟)之外,他看不到受业者。他深深懂得,聪明人只是利用假施设的语言,把业的造作说成作者,把业的果报说成受者。
“行为之外无作者,果报之外无受者;
空有现象周而复,惟此认识是正见。
造作受报行复行,互为因果无始终;
情同种子和大树,孰先孰后辩不清。
没有神仙与梵天,他们不主生之轮;
空有现象周而复,互为因果创大千。”
在《弥兰王问经》中,弥兰王问那先比丘: “尊者,是什么将转生?”
“名色和合体,大王。”那先答。
“如何呢?尊者。那一名色和现在的名色同一吗?”
“不,大王。只是现在的名色以善行或恶行在造业,由此业力,另一新名色再生。”
从终极真理,或说圣义谛的角度上说,根本没有什么是真实的“我”体或个人。所以根本无法说这样或这个个体在转生。实际在发生着的只是心理和生理的过程,这一过程由死亡而终结,立即在其它某处丝毫不爽地按因缘而相续。在《弥兰王问经》第三章中,我们又读到如下这段话:
“尊者,只有转生而无转移吗?”
“是的,大王。”
“为什么呢?尊者。难道转生时没有任何东西转移过去吗?请给我解释这件事。”
“大王,假如一个人用一盏灯点燃另一盏灯,是否这一盏灯的火转移到另一盏灯上去了呢?”
“非也,尊者。”
“诚如是,大王。只有转生而无转移。”
在《清净道论》第十七章中进一步说:“无论何人,于死迷惘,则不知死乃五蕴(色、受、想、行、识)化解,而妄执一人或一有情在死,在转移到另一新的身体。
“无论何人,于生迷惘,则不知生乃五蕴和合,而妄执有一人或一有情转生到另一新的身体。无论何人,于轮回迷惘,则不知轮回乃生生不息之环,而妄执有一人从这一世间漫游到另一世间,又从那世间到这一世间。无论何人,于万有(存在)迷惘,则妄执诸行即我、我所,诸行恒常、快乐、可爱。
“无论何人,于万法缘起迷惘,于无明缘生意业迷惘,则妄执是我‘明白或无明’,‘行动或使行’,是我体在转生时进入了新的存在;或妄执为原子或造物主借助于胚胎,形成了躯干,赋予它诸器官;是我在接受感官印象,在感受,在欲求,在执着,在转生;或妄执所有有情由于命运或偶然机运而获生。”
“只有缘起的现象,它的变现即存在。
非从前生转现世,亦非生起无前因。
“当缘生色相现起之时,人们就叫它存在。无论如何,没有有情、没有灵魂从前一世进入这一世;然而没有前世因缘,这一胚胎也无从生起。”
这一情形可以比照镜中反映的人脸,或比作回声的传响。镜中的影象由人脸所生而不是人脸的转移,回声由声音而起却不是声音的转移,转生识的生起亦如是。
以牛奶与奶酪的关系为比喻:假如前生和后生完全同一,情况果真如此,那牛奶就成不了奶酪;假如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那奶酪就不以牛奶为条件。所以应承认在存在的不同阶段上,既不是完全同一,也不是完全相异,“既是它,亦非它”,“不一不异”。
如上所说:所有生命,无论是色身、识身、潜识身,都是一道流,一个不断的生异、灭的流程。
概而言之,在圣义谛的层面上,没有实体的人和物,没有造物和所造,只有物质、精神,或说名、色,造作变化的种种现象而已。
生存的整个过程有主动和被动两个方面,主动方面即造因或说造业这一方面,包括善业和恶业;被动方面即受果或说异熟这一方面,是善、恶业的果报。所谓的再生或生有就是那些由业力引发的中性的(不善不恶)生、长、坏、灭的生命现象。
所以,圣义谛(了义)不承认实体的“我”在轮回之环中漫游,认为只有永远变异中的业行和业报的过程。
所谓的现世是前世的反映,来世是现世的反照。或说现世是前世业行的果报,来世是现世业行的果报。因此,哪里有什么我体可以作为业行的作者和业报的受者呢?佛教从来没有实体轮回的教义。在圣义谛上,无有情、无人我,又哪里有这一有情的轮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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