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律与定数
一九九O年的夏天,我的朋友杨先生娶了二媳妇,并在松山中坡南路购置了一幢房屋,据说这是他二媳妇的嫁妆。
杨先生一直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新房子,因为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窝”,他很高兴。
我罹患有先天性严重贫血症,身体没有保存体温的能力,而且动不动就晕倒,很令人束手无措,所以,我很少出门。一来怕给家人添麻烦,二来不愿意惊扰四周的亲朋好友。
杨先生好希望我能到场,实地帮他了解一下这新房子的阳宅格局,可是,我根本不是什么堪舆专家,一点也不懂什么地理风水,即使我到了现场,一看再看,我想我又真能看出什么端倪吗?所以,我推辞又推辞,始终觉得能尽量不去比较好。
不料,杨先生请他的一大堆朋友到我家来强拉我出门。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由二位家人陪同,跟随他们上路。
到了中坡南路新宅的门口,我已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走不动了。哪知,杨先生已在门口招呼我们。大家想,既已到了,干脆不用休息了,就直接进去里边坐吧!岂奈,我的身体已经累到寸步难行,好想就地先停下来休息。
大家扶着我,终于把我扶进杨先生客厅的沙发上。突然,我全身发冷,开始颤抖不停。真奇怪,这里怎么会这般阴呢?我连牙齿都上下打颤。杨先生一看情形不对,赶忙去找电热器,但我已等不及地休克了。
我自己一个人飘飘渺渺,似乎置身在一处又黑又暗的陌生地方,我没来过,也没看到半个人可以问,我很害怕。这时,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个声音:“文曲星君快要到了,大家准备出来迎接!”我想:今天好巧,怎么会碰上文曲星君呢?我从没看过天上的神到底长什么个样子,很好奇,特别是在这没有半个人的黑暗地方,要真有个什么文曲星君,那不就得救了。我倒想凑他一阵热闹,看看文曲星君的风采。
时间过得好慢,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简直比一年还难熬。果然,逐渐有了一阵说话的嘈杂声,你一句,我一句,可是我却害怕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很久,一群人出现了。我想问问他们,究竟这是什么地方。便慢慢地向前走上去,我很小心,因为当下的情况,太过神秘,也太过恐怖,实在令人吉凶不明,敌友难分。
这时,为首的一个人,一看我靠近他们,也向着我走过来:“原来是文曲星君驾到,失礼!失礼!”
我回头向后看,除了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哪有什么文曲星君?我说:“先生,您认错人了!”
对方摇摇手:“没错,文曲星君啊!我们迎接的是您!”
我说:“可是,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家庭主妇,是很平凡很平凡的人,怎会是什么星君呢?”
对方说:“文曲星君啊!您有所不知,且请先进里面小坐,再容下官为您慢慢解释!”
我不知为什么,眼前突然一亮,发觉置身在一处很庄严的神殿里,刚刚那个人坐在正中,我坐在他的左侧。神殿四周,满满的坐着很多人,有大官,也有小官;有文的,也有武的。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是地府!”答。
“我是不是死了?”我又问。
对方点了点头。
我不禁放声大哭。我只应朋友之邀,来参观他的新房子,竟然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好冤枉呀!我好无辜哟!
“文曲星君呀!请别伤心。我们只是有事请您来地府商量,等一会儿,彼此有个结果,就马上送您回去,只是死几分钟而已!”
对方说,我时常晕倒不省人事,可是我的元神和三道灵光却一再把他们要抓的人给放走了,使他们十分为难。他说,他们是奉命办事,所执行的是天律和定数,所以,不希望我的慈悲,成了他们的绊脚石。这次,他们看到我竟然出现在这幢新房子里,他们以为我是来插手管闲事的,因为他们要在这儿抓走的人,有好几十个,是大案子。
我很奇怪,我哪曾做过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我只是一个忙于家事,养儿育女,早晚侍候公婆的小女子而已,我哪有这份能耐?这份本事?
但对方说:“天机不便泄漏。我们只请求您尽快离开这房子,并从此不要再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我说:“当然可以,您们不是说这是公务公事吗?”
那人说:“这当然,请您看看这公文!”
我接过来一看,地府果真也有公文,而且一项一项地,列举得十分清楚。所有要抓走的人的名字,也一一写在上头。我看到地点栏所记载的是:“XXX之不动产内”事件是:“坠机摔死,与压跨地上物及压死地上住户和行人。”
我看了名字,发觉我的朋友一家全在上面,好是难过。
我说:“我好朋友一家大小都要死吗?”
对方说:“是的,这是天律和定数,我们只负责抓人,不做任何决定。”
我知道求这些人求到我由黑发变白发,也没有用,他们只是执行单位,做不了主。
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文曲星君到底指的是谁,而我是否真的是他们要找的文曲星君,我自己也从来不知情,当然,我也不会相信。但我答应他们的请求,决不再出现在这地方。我说:“我能离开了吗?”
没有任何回答。我听到了大家叫我醒过来的声音,和我家人紧张的哭泣声。“好了,已经醒了,已经醒了!”
可是,我才刚恢复清醒,却又再度休克。只觉得我又在那神殿,看到了刚刚那些人。
我问:“我能求佛菩萨救这些人吗?您们能手下留情吗?又出事地点能换吗?这里是市区,是闹区,会殃及许多无辜,真不能换个地方吗?或许这XXX人的不动产还有好几笔,真不能基于慈悲,给予通融吗?”
对方没有回答。我一急,忍不住便哭了起来,我狠狠地告诉他们,坠机那天,我一定会提早来这儿与我好友杨先生一家人一齐死,我既救不了人,我只好赔上自己一条命来赎罪。我这话一说完,他们倏地又从我眼前消失了。而我又清醒了,大家又叫着:“清醒了,清醒了。”
但很快,我又休克了。那些人,又出现在我眼前:“文曲星君呀!请不要这样求我们,也请不要这样一意孤行,我们地府是您下属,会承受不了这天大的罪。今后,只要您能不插手管我们的事,我们也决不管您的事。您想念经礼佛,求菩萨救苦救难,一切都由您自己全权来做主。总之文曲星君有文曲星君的尊严,下官们只能言尽于此,就此告辞了。”
顿时,我又清醒了。像一场大梦,脑海里只浮现出两个大大的字:“黄东”。
我不禁怀疑,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是个地名吗?还是人名?还是什么宗教术语?
我请教我的好朋友杨先生,他不知道。我又请教所有在座的人,也没有人知道。这时,有人建议,会不会与这房子的房东有关?因为:“黄东”与“房东”发音很像。
我这朋友马上打电话问他二媳妇,果然与她有关,黄东正是她父亲,住在中南部的云林县东势乡。
我告诉我的朋友杨先生,如想住这房子,一定要先念个经,把每个角落都绕过佛,洒过净。我的朋友是老人,完全同意,但他的二媳妇是现代“科学人”,所以坚决反对。我不得已,才又告诉他们,不念经,恐怕这房子会死很多人。而且念经不能惹左邻右舍的骂,有了“骂”,就“驷马难追”,一切会无法挽回。经过这番说明,所有他们的家人,总算人人同意了。
很遗憾,我们全体一行慈善之家念佛会的人虽然都很真诚地来助阵,但我们仍然挨了一些邻居的臭骂。他们是基督徒,讨厌这种拜偶像的愚昧行为。我们为了息事宁人,一直向邻居道歉。岂奈,大局已无法挽回,那地府名单上的人是再也救不活了。
我边哭边说:“飞机必会在八月廿一日清晨八时左右出事,死亡人数总共十八人,地点在田的中间。”
有人问:“为什么?”
我说:“地府留下‘黄东’两个字给我,便消失了。当时,我曾哭着恳求他们换地点,并手下留情来放过我的朋友杨先生一家大小。他们的答复是‘黄东’。我脑海里浮现出的‘黄’字是,顶上‘廿一’底下‘八’,中间是‘由’,而‘由’是酉,是地支的第八个字。所以,时间应该是八月廿一日上午八时左右。”
我又说:“其次是‘東’字,我脑海中浮现出的字是上下‘十八’,中间一个‘田’字。所以,应该是十八人,地点田的中间。”
好多人说:“我们赶紧打电话通知空军吧!”
我摇摇头:“我们只是小百姓,哪有资格打这种电话,何况这是国防机密,也轮不到我们说话。”
我答应过地府的人,决不插手管这件事,充其量,我只能恳求他们不要伤及无辜,而坚持换地点,这样我就可救活我朋友一家大小的生命。这就是我所能做的。说来说去,什么文曲星君,也不过如是而已。
一九九O年八月廿一日上午七时余,一架空军运输机失事坠落在云林东势乡的蔗田里,三少将、八上校及飞行官等总计十八人不幸全部罹难。这块地正是我那朋友杨先生的二媳妇所继承的土地。真的,地点换了,但十八名军官仍然死了。
我哭了好多天,但我又能如何?
什么是天律?什么是定数?
梦中,那些地府的人告诉我,无论是天上的官或他们地府的大大小小,都很尊敬尊重文曲星君,所以,没有人敢把文曲星君的话当耳边风,只是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奉命行事。至于负责抓人归案,更不准有任何差错。我听了,很觉汗颜。我知道,我实在太为难他们了。不过,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到底是谁在做主下令办这种事?而这人又为什么要这般残忍呢?他不是天上的一尊神吗?我想,我如果真是文曲星君,我一定要亲自上天庭一趟,与这人好好理论个一清二楚。但什么是文曲星君呢?我一头雾水。
附注一:如欲知详细情形,请看一九九O年八月廿二日各大报头条新闻。
附注二:我梦中离开地府时,我看到一副对联:“黄土有幸埋忠骨,绿水无语泣英魂。”
附注三: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觉得阴阳是无凭无据的事。虽然,我对这十八位军官的罹难很感疚歉,但我们生活在这么科学的时代,又能如何?
附注四:坠机的这块蔗田,在我的要求下,已正式捐给空军作纪念碑塔,以表哀思。
附注五:杨先生一家大小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应该是因为他们的良心和慈悲心吧!当时,知道这房子会死很多人,便有不少亲朋好友极力劝他赶紧把这房子卖掉,而这房子的地点实在不坏,只要张贴广告出去,马上可以高价脱手。但杨先生宁可自己一家被压死在这里,也不肯开溜,以免让别人莫明其妙地搬进这房子替死;而杨先生也坚持不搬迁到别处,以免冤有头,债有主,换地方仍要被压死时,反倒害死了搬迁后无辜的左邻右舍。我听了十分感动,也深信杨先生一家必会得救。
未完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