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生在末法时代,学佛哪会这么吃力?”
“要是有个真正的好师父,学佛哪会这么摸不着方向?”
“要是有很多人一起修,学佛哪会这么清苦?”
“要是不愁吃不愁穿,学佛哪会这么不精进?”
…
在学佛的路上,这样的“学佛条件句”总是不绝于耳,听别人说过,自己也埋怨过。
可是,要是以上条件都满足了呢?
公元631年十月初,世界上最出名的留学生之一——玄奘,来到了世界上最著名的佛教高等学府——印度那烂陀大学。当时的那烂陀大学,建筑规模世界第一,图书馆藏书世界第一,知名教授人数世界第一,学生人数世界第一,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一流大学,就连当时的印度最大的国王戒日王,都要礼让校长戒贤法师三分。
这样的大学该满足所有学佛的条件了吧?
可是,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站在印度那烂陀大学的这片废墟上,读着玄奘《大唐西域记》的真实记载,听着当地高僧说起那烂陀大学的学习制度,我不由问自己:一千多年前,如果自己也在这所世界一流大学里学佛法,自己能坚持几天?
赵一澄导演一行于那烂陀大学
1. 想要只学佛学?不!这里的目标是博学多才
进了那烂陀,想要只学佛学,你会发现你的眼光真是太狭隘了。
那烂陀虽然是佛教的学术中心,但是态度极其开放,印度古代的学问在这里应有尽有。大学内有一个艺术学院、一个建筑系、一个医学院、一个农业系,还有牛奶场和家畜场。
这里,除了宗教和哲学科目,非宗教性的和实用的科目都予以传授;这里,除了佛教徒,非佛教徒同样学习,数量甚至比佛教僧人更多。《续高僧传》里说过:“外客道俗通及正邪乃出万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说过“僧徒主客常有万人”。
正是有这样的开放性,正是有这样的气度,那烂陀鼎盛时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来自各个学科的一万多人在此彼此互相学习。“德重当时,声驰异域”,玄奘如是说。
2、想要有点隐私?不!这里实施互相全透明监督
曾经在七世纪末到过那烂陀留学的义净大师有过这样的记述:那烂陀寺宛如一座方城,四周围有长廊,寺高三层,高三到四丈,用砖建造,横梁用木板搭造,用砖平铺为房顶。每一寺的四边各有9间僧房,房呈四方形,宽约一丈多。僧房前方安有高门,开有窗洞,但不得安帘幕,以便互相瞻望,不容片刻隐私。僧房后壁乃是寺的外围墙,有窗通外。
是的,你没看错,每一个学生的寝室都不得安装窗帘,每一个学生都可以直接观望到左右隔壁的同学在干什么,无隐私,全透明。
也许真正的修行就是要互相监督吧,但问题是,这样的学生寝室你能呆几天呢?
3、想要找老乡聊聊八卦说说家常?不!这里的时间不够用
老乡是有的,事实上,来那烂陀学习的中国留学生还真不少。义净、慧轮、智弘、无行、道希、道生、大乘灯等一大批人,都是历史上确定到达过那烂陀学习的。不仅如此,大概是因为到这里学习的中国僧人实在太多,《西天路尽》记载:“寺东五十里有汉寺,汉僧在此也。”就是说,离那烂陀五十里还专门建了一所汉寺,专供中国来的留学生居住。
但是,你想要找人聊天,算了吧,“寺内讲座日百余所,学徒修习,无弃寸阴”(《大唐西域记》),每天光是讲座就有一百多个,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不去讨论佛经的各种高深理论,不去研习世界上各种知识,你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自己都觉得呆不下去。“其有不谈三藏幽旨者,则形影自愧矣。” (《大唐西域记》)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书多到让你没时间想去八卦。
那烂陀是佛教世界首屈一指的藏经地,大学里有三座殿堂用来储藏佛经,并分别用了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来称呼它们,第一座叫“宝云”,第二座叫“宝海”,第三座叫“宝洋”。就是形容里面像浩瀚的海洋、像无边的云彩一样充满了佛法的瑰宝。
沉浸在“宝云”、“宝海”、“宝洋”里,你还去八卦,估计就算你赖着不走,也早被哄走了。
“日得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
这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记载的玄奘每天免费享用的餐食,除此之外,每个月还给玄奘供油三斗,酥乳更是敞开供应。更重要的是,寺里的僧人都要做杂务,但玄奘每天不用干活,甚至还有一个身为婆罗门(印度最高等级的种姓)的人专门给他当仆人。
听起来这所大学的生活够奢侈了,但是在这有一万多学生的那烂陀寺,到底有多少人能得到玄奘这样的待遇呢?
《续高僧传》记载:“寺素立法,通三藏者员置十人,由来阙一,以奘风问,便处其位。”也就是说,那烂陀大学历来有个制度,被认定为精通佛教的经、律、论三藏者只有十个名额,这十个人有资格享受前面所说的特殊待遇。有很长一段时间,寺里只认定了九名,玄奘来到后,出于他的特殊经历和已有的佛学修养,马上被寺里认定为能够填补这个长期空缺的第十个名额。
一万名当中选十个人,千分之一的比例,千里挑一,你会有资格吗?
5、想要三天两头开PARTY?可以!这里的PARTY就是辩经会
古印度的各种宗教派别繁多,每个宗派都认为自己的学说是正道,而把别的宗派斥为外道。那烂陀大学是佛教的最高学府,里面不仅有大乘宗的僧人,还有印度各种宗派的人都在这里学习,个个都说自己是正道,甚至还不时有外道找上门来说自己是正道。那怎么办呢?辩经!
印度的辩经可不像我们世俗的辩论,那是非常惨烈的。上台者往往会先自个儿写个生命状,一旦失败了,有的人会割掉自己的舌头;有的人甚至不惜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轻一点的,就必须改换门庭,变换自己的宗派,心甘情愿地或者不那么心甘情愿地拜胜者为师。而胜利者呢,就会一夜成名,万众瞩目,信徒云集,得到国王的尊崇和大量的施舍,成为一代宗师。
所以,这样的PARTY可不是随便开的,但那烂陀大学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就是它从不关起门来,自个儿说自己的课程好、老师棒,它是欢迎你来踢馆的,甚至会邀请国王,邀请各派名人来现场观摩踢馆。它相信“真金不怕火炼”,它在向世界证明:“真理越辩越明”。
玄奘在那烂陀的老师是谁?是那烂陀的校长、当时一百零六岁的戒贤法师。戒贤法师厉害在什么地方?德高望重,学识名震四天竺国,众人为了表达尊敬,甚至不直呼他的名字,而尊称为“正法藏”。这位“正法藏”还是《瑜伽师地论》的全世界头号专家,当106岁的他开讲《瑜伽师地论》时,佛教界万僧注目,听讲者蜂拥而至,每场演讲听众数千人,一讲整整十五个月。
可是,同时呢,大学里还有一位高僧大德叫狮子光,专门设讲坛讲解《中论》、《百论》,阐述自己的见解,而且是攻击《瑜伽师地论》。要知道,驰名中外的老校长就是《瑜伽师地论》的世界级教授,另一名教授就在校长眼皮底下开设讲坛,指着校长的专业知识来批评。
而校长呢?不仅没有赶走狮子光,而是派出自己的门生——玄奘在那烂陀也开一讲坛,说明《瑜伽师地论》的道理。也就是说,面对二位教授的争议,学校的态度是不批评不站队,而是让争议双方同时开讲,把自由选择权交给了学生。
那学生的选择是什么?刚开始,学生们选择了狮子光的课,可是讲着讲着,学生们自主跑到了玄奘的课堂里,狮子光当然很没面子,攻击《瑜伽师地论》的课程就这样停了。学生,真正有了真理的自主选择权。
你也敢反对权威吗?好样的,有胆量,开个讲坛吧,看看有多少人会选你的课。
开放、自由、活泼、包容,这就是那烂陀大学的校风,这就是世界一流大学的风范。那烂陀,梵文的意思是“施无厌”,也就是永远不知疲倦地施舍。最终,历史已经证明,那烂陀成为世界佛教大学史上不可超越的丰碑。
公元1193年,伊斯兰大军开进那烂陀,大学里所有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一千多名僧人被要求一个一个走出来,走到全副武装的伊斯兰将军面前,将军问每位僧人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愿意放弃佛教改信伊斯兰教吗?”如果这个僧人回答“愿意”,当下就会放他安然离开,如果这个僧人回答“不”,当下就会被砍头。
结果,一千多名僧人没有一个回答“愿意”,所有僧人全部倒在了伊斯兰大军的屠刀下,所有人都为他们的信仰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随即,愤怒的伊斯兰大军一把火焚烧了那烂陀大学,由于这里藏书实在太丰富,这把火整整烧了六个多月,代表着印度文明和佛教文明的那烂陀就这样在兵火之中灰飞烟灭...
但这所大学的灭亡,和它的鼎盛时期一样,用一种自信满满、傲骨凛凛的姿态,向世界宣扬:真理永恒!
今天,历史仿佛在和人类开一个玩笑,就在佛教的发源地印度,印度人反而要到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去了解佛陀,去学习佛学。而我们,作为中国人,作为名义上的学佛人,还有资格叨叨不休、没完没了的说着“学佛条件句”吗?
开放自由、兼容并包,同时又严谨深入、精进不止,这是那烂陀的学风,更是我们每一个学佛人应该继承的学风。
后记:
旅行,不是为了逃,心中的苦无处可逃;
旅行,也不是为了炫,炫得了一时,又怎炫得了一世;
旅行,是为了在同一个地球上与万千不同的灵魂相见相识,
然后,看见你自己的灵魂。
我把这样的旅行称为“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