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契理之外,佛法中最重视的就是契机。为了使一般人了解佛法真义以启发正信,必须应机立说以配合时下的需要。今日值此科学昌明之世,若能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明佛法、认识佛法,应是一条切实际而又方便的途径。物理学是所有科学知识的基础,因此就让我们从近代物理学观念的演变,来谈谈佛法与科学。
一、两大理论的建立——上帝再也不可信赖
科学文明的本流始自西方,可说是西方宗教文明下的产物。自从伽利略开始尝试说明事物之如何发生以后,物理学始告真正萌芽,到了晚他三十年的牛顿时代,由于几个重要物理定律的发现,终于建立起了一个机械式的宇宙,这宇宙是完全由压力、张力、振动、波动等形态结合而成的。在那时看来,似乎所有的自然界现象,没有一样不能以此来描述说明的。伯克莱、笛卡儿和斯宾诺萨等西方哲学家们,也都把这种自然运行的谐归功于上帝。但是到了世界尚未进入二十世纪的时候,这些定律已开始露出了破绽,被古典物理学家所公认的机械式理论体系逐渐崩溃,牛顿以科学解释上帝为万能的希冀亦告幻灭。从二十世纪以后的近代物理学家,再也不能依赖上帝,而必须凭自己的智慧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一九年以来,近代物理学上产生了两大理论体系。一个是量子论:它是从质能单位的微观世界,探讨事物的本质与现象。另一个则是相对论:它则从时空的巨观世界,察看整个宇宙的结构。这两大理论,至今尚一直引导着近代物理学的进展,形成现代科学思想上的两大柱石。它们所阐述的宇宙定律,不但在人类探求物质世界真象的过程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尚且它们本身也构成了一个主要的哲学体系,藉着它们,我们所身处的这个庞大、奥妙而充满神秘的宇宙,将可被剖析得更清晰、更完美、更圆满。这两个崭新理论的出现,对旧有的西洋宗教哲学理论,无疑地已产生一股强大的震撼力量;但相对地东方佛教思想而言,随着这两大理论的发展,以科学来解释佛法的路径,也就跟着一天天的开拓;量子论与相对论的诞生,正好为佛法带来了科学性、时代性的注脚;佛法中许多极为重要而原来又极不易为人接受的观念,在他们的极力阐明陈述下,终告拨云见月,验证了他们的正确性。
二十世纪开始,物理学家们不得不放弃凭着经验所认识的世界,而接近数理科学对自然界所作的解释。正统的数理宇宙观使得物理学家们得以发现,并预见自然界的定律,首先柏林大学物理学教授蒲朗克(Planck)在一九年提出了量子论,以量子的观点来解释他所见到的物理现象,凭着数理方法的推演找出了一个能够满足实验结果的方程式。由于这个成功的尝试,不但使得蒲朗克的名字成了自然界一个最基本常数的代号(Plancks constant),也使得量子物理学之门因而大为敞开,接着无数物理学者的蜂涌跟进,经过短短二十多年的努力与摸索,终于把人类带入了一个波动与微粒双重性质组合的世界里。
在实验室里他们发现,无论以何种方法,人们都无法直接理会到任何一个单一粒子的特有性质,他们所试验的对象都是一群群的粒子,一群里面即含有数十亿的微粒(或波),因而我们所能注意到也都是一群群粒子的集体行为,而不是单一粒子的个别特性,我们所面临的成了一个统计上的与或然率的问题,物质波于是变成了概率波。在量子论里,通常就以此一波函数代表一个物质系统,这个波函数本身是我们所无法直接测定的,我们所仅能量得的只不过是此一物质系统的一些物理性质罢了。从彻底认识宇宙人生的立场来看,在量子学中所见,正好说明了吾人所能见到的事物,都只不过是它们的外在形象而已,绝不是它们的本来面目。依佛法性空缘起论而言,一切宇宙万法(法为所有事物之代称)是没有自存性、没有不变性,也没有实在性的,亦即所有万法的法性是本然空寂的。他们随时随地都在不息的流变中,各种形象之所以能展现在吾人眼前,乃是由于它们在某一定之条件下,因缘和合而显示出来的一种自他依存关系,也就是说凡是所有存在的事物(甚至各种存在的理则),都必依否定它的实在性的空寂本性而成立的;我们所见到的就是它们合成的虚有假相,而非它们的本然法性。这个结论和量子论所得到的正好互相吻合。在金刚经里,佛亦告诉其弟子说:一切有为法都像梦幻泡影、朝露闪电一般,一切万法展示在人们面前的都不是它的本质,而不过是其活动现象的临时性存在,此一存在的观念在佛法中谓之“假有”。物理学者所经常强调的: “在量子物理学这个抽象的字汇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真’。”这正好又给了佛法“假有” 的观念一个最强烈的印证。
二、“测不准原理”与佛法的认识论
量子理论家海森堡(Wener Heisenberg),在一九二七年发表了他著名的测不准原理(The unc ertainty principle)。他用一个想象的实验来说明这个理论:假设吾人以一架高倍的显微镜观察一运动中粒子的位置与速度,当我们想确定它的位置时,将会发现到:我们测出的粒子群交叠波动上的某一点,只是它的可能位置尚有一个误差存在;这个误差同样地存在于其他性质之间,因此根本上我们无法测定任何粒子的绝对真实物性,我们所量到的已不是原来的东西了。所有粒子,为何于会如此的反覆无常呢?照量子学的解释,这乃是测定所有粒子必然产生的现象,而非科学仪器不够精密或科学知识尚未成熟的表示,它是一道横在大自然前面,人类再也无法跨越的极限。由于这个“不定性”因素的存在,当我们人类凭着模糊的感官深入探求这个客观世界的顷刻,我们的观察动作便已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活动;在这种处境下,急于寻求事物真象的人们,就像盲人急于想知道雪花的构造一样,一旦雪花碰上了他就马上溶化掉了。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在佛法的认识论里,老早就勇敢地予以承认与接受了,佛法亦认为人们所了解的世界只是他的感官所造成的世界,是整个宇宙中极小的一部分;因此释尊初在菩提树下成道时,即曰:“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一语道破了整个症结之所在。佛法认为整个认识过程中,都是依意生识(识为了别之意),意识(从意而生的意识,不只是唯识学上第六识之意义;若以八识之分法,该等于第六、第七、第八后三识)乃是身心交感、认识活动的泉源。有了明确的意识才能承受五识(即八识之前五识)外缘的落谢影像,发为一般明确的认识。假若意识中有所沾染,有我执、我见的存在,那认识作用是永远无法达到圆满的;唯有当阻碍人类原有本能(即佛性或如来智慧)的障碍被排除后,才能做到依智而不依识,才能转识成智,冲破吾人原有的认识界限,彻底觉人生宇宙的真相。
量〖JP2〗子理论的发展给西方宗教带来了另一个新的上帝,一个懂得统计理论、认识机率学而又蓄寻人类开心,与世界玩骰子的上帝;但却给佛法“性空缘起论”与“认识论”带来了一个最完美的说明。在他们的努力下,人类所面临的真正课题,已经很坦然地展示在我们眼前。
三、绝对宇宙观的幻灭——上帝并非无所不在
再让我们从另一个新的物理观念——相对论的时空观点,来探讨这个巨观的宇宙万象。自然界里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时间与空间的范畴;人类也是在这时空交织的架构下,逐步营运发展。但纵然人类与时空的关系是如此的密切不可分,我们却一直仅凭着主观的感官认知作用,来认识这个世界;同时更因而直觉地将时间与空间分为两种绝对的独立体系。古典物理学家牛顿也不例外,他视空间为一静止不动的实体,把空间本身当作一个固定不动的坐标。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科学上的论证足以支持他的主张,他只不过是根据神学的理由而顽固地坚持这个论断;因为在他看来,空间乃是代表着上帝在大自然中的无所不在。即使在此后的二百年里,牛顿的见解在物理学界还是一直很风行的;同时由于光波原理的发展,科学家们提出了一种名叫“以太”(Ether)的假设物质,以赋予这个空洞的空间以若干机械式的性质,于是一个充满了看不见的介质之宇宙,成了牛顿派物理学的至高造诣;这个至高造诣— —以太说,为牛顿的宇宙论提供了一个固定不动的坐标,亦即一个绝对不动的空间。然而,事实真相总有流露的一天,在一八八一年,两位美国物理学家迈克逊(Micheison)与莫莱(Mo rley)作了一个很有名的光速实验,实验得到的结论是:无论光线朝着那一方向发射,速度都没有丝毫的差异。这个实验使得当时的物理学者面临了一个非常困难的抉择:一则接受事实,把“以太说”放弃;或者坚持“以太说”,但要如此的话,则又必否定“地动说”的事实。他们的处境可说是进退两难,因而形成了以后二十五年间物理学思想的分裂。
四、相对论原理佛法的时空体认
一九五年,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发表了相对论才对这个谜题提出了解答。他承认迈克逊与莫莱的实验是一个不可抗辩的事实,因此一开始,他就毅然地推翻了“以太说”,连带的也抛掉了太空为一绝对不动坐标的观念。在爱氏看来,空间不过是实体排列的一种秩序,除非我们藉着所发觉到的客观事物的排列,来认识它之外,就别无客观的实在。换言之,空间也只是一种直觉的形式,就像其他客观物体一样,都只是其本身各种性质的总和,又因为这些性质只存于人的意念之中,所以就整个原子与星球合成的客观宇宙而言,除了把它当成一个意识的结构,亦即用人类的感觉形成的习用符号来表示的一个大结构而外,它们实质上即毫无存在可言。依佛法唯识学的观点看来,这为相对的空间观容易为人所接纳;佛法乃是以有情为中心的,一切法都是从有精神活动者(即有情)开始说起,因而佛法对于心识的阐明发挥得极为精密,它认为在认识的过程中,所有复杂的心理作用,都是由心与心所(心所即“心所有法”,心所生起者,击属于心而为心所有的)统摄完成的,一切认识作用都是依根据缘境而发识的,当根境和合时,心即反应而起惊动(此即“心所”中“作意”的作用) ,才发为“了别”的认识,这个过程是极迅速而难于分别先前与内外的。“空间”也就是这能感知了别的心识与所感的一切事物间的刹那作用,而反应出来的一种知觉概念,离开了这个意识作用,“空间”本身即无存在之可能。在六祖坛经里有一段公 ,可引为说明之用:当印宗法师正在讲述涅〖FJF〗NB231〖FJJ〗经的时候,一阵风把插在地面上的幡旗吹动了,一个和尚看见了说这是风在动,另一个则说是旗在动,方争论不已时,六祖慧能大师进来了说道:这不是风动,也不是旗动,而是你们的心动。这则公案可说是相对论空间观念的一个最好的说明,它是一个人间觉者体验宇宙实相后的方便说法,也是相对论的一个实证境界。
不但空间如是,相对论也把绝对的时间观念一道抛弃了。爱氏认为时间亦不过是事件发生的一种顺序,除了藉此顺序来度量它之外,别无独立之存在。所以时间也是知觉作用产生的一种概念,而不是上帝所归划给人们的不变量。依佛法而言,“有情”为身心相依的共存体,其心理活动,自然始以来,即由外而内(即从“识”到“心”),又由内而外(即从“意”到 “识”),不断地交流。此“心”此“识”,乃是“有情”自无始以来即具有的,若不悟时间的幻惑、相对性,而图推断“始有”的创世时间,那无异于缘木求鱼,必定毫无所获。量子论告诉我们:物质的基本微粒之行为与我们在粗糙世界中所见大粒子不同;同样地,相对论也证明我们不能根据见到事物的迟钝行动,来判断速度较高的现象。根据相对论原理,爱氏预言:一个人如果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进行,他的心跳、呼吸等一切生理作用,都会一齐相对地慢下来。由于速度的限制,这个预告至今尚未能被直接地证实;然而照佛家的宗教体验,藉禅定的修养功夫,使心注一境,无妄念之波动起伏,一切生理作用都跟着减缓,这已是一项摆在眼前的事实。经由时间相对性的短暂留驻(或称永恒的现在),替代物体的高速度进行(实际上两者在物理上的意义是相同的),佛法已经从精神领域里,证实了相对论在物理上所预测的时间观。
五、四度空间的契入
在相对论里,时间和空间两者之间也是相对的,把宇宙当作一个由三个空间度加上一个时间度的四度时空连续区,被视为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四度时空连续区的说法,是整个相对论宇宙观的基础,要想客观地了解宇宙,时空二者便不得分开,如“时空连续区数学”的首创者,德国数学家民考斯基(H.Minkowski)所说的:“空间和时间一旦分开,一切将顿成无形幻影,只有二者作某种适当的结合,才能保持多少真实。”佛法对整个时空的体认亦是 “因色故有无色处,无色处名虚空相”,并且也是“因物故有时,离物何有时”的。申言之,其义乃为无物质色法之存在即无空间相所得,而时间也是因事物之丰变而起的;所以离开时间因素想像某物之存在相是不合于真相的,存在之真相既不可得,那空间相又如何可得呢 ?所以时空是不可分割的,唯有时空一体时,一切法的真相才能显现出来,这是佛法的时空认识,它也是一个四度的连续观念。同时佛法更进一步地指出:由于人的主观经验,一直是以时空分裂的观点去认识人生宇宙的,因而产生了错觉的主观世间相,它本身具有很大的惯性作用,因此即使人们知道了一切法相对存在的道理,他还是无法立刻破除这个根深蒂固的惑见,必须经过一段训练以后,才能把这错觉纠正过来,做到“以智化情”、“以智导行” ,一切随顺于法、体见于法,达到四度空间的契入,亲证人生宇宙的实相。
六、三大真理的“殊胜”与两大理论的沟通
在妙法莲华经上,佛阐明整个宇宙人生的真理有三,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与涅〖HTXL〗NB231寂灭。此三者名之为三法印,是佛陀从因果法则上体验得来的三大真理。诸行无常这一真理说明一切万法都在不息的流变中,从这息息流变中所呈现出来的,乃是幻现的诸行而不是实有的常存。这个真理已从量子论的发展而得到一个最好的说明,依量子学的观点我们不难领会到“本性空寂”“无有常性”的真义。诸法无我,这一真理则指出:所有外现的事物都不过是身心依存、因缘合和而成的假相,也就是五蕴(色受想行识)结合产生的物质与精神现象的协调作用;身体是“色”,情绪上的苦乐感觉是“受”,认识事物的形相是“想”,意志上所起的欲求造作是“行”,了别统摄一切心理活动是“识”,离此五种活动外,要想找到一个实体的自我是不可能的。正如从相对论的时空观念所体认到的,时空中任何个体之存在,只不过是吾人(色身)意念“受想行识”中的一个意识结构,离开此一结构,实际上即毫无存在可言。两者所得到的结论是一致的,故从相对论原理之认识,亦不难领悟此一真理奥义之所在。如对“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这两大真理能予参悟,当必能从存在的现象上去把握本性为空的原则,同时从毕竟空的实相中去了解现象界的缘起法则,进而在这动乱万千的人生生死流转里,体验到一切归于平等寂静的涅〖FJF〗NB231〖FJ J〗境界,亦即龙树菩萨在中观学中所说的:“有为法无常,念念生灭故;皆属因缘,无有自在,无有自在故无我。无常、无我、无相,无相不着故即是寂灭涅〖FJF〗NB231〖FJ J〗。”由此可见,佛法中的三大真理,确是统摄人生宇宙诸法最赅要、最圆满、最究竟的义理。物理学和佛法一样,以了解自然,解决人生问题为依归,爱因斯坦后半生亦倾其全力于统一理论的建立,企图在量子论与相对论之间建立起一道桥梁,以便打通大小宇宙之间的悬隔,以一驭万,统一起人类对宇宙的信念。这一理想的实现,在物理意义与哲学意义的路程上均还有一大段距离;而佛法则已从精神领域里捷足先,踏上这片科学尚无法驾驭的境界;因此,我们可以肯定的说,佛法确是一个建立在“般若”智慧上的“殊胜科学”。
近代物理学上的两大理论,已给佛法带来了时代性、科学性的说明,成了沟通佛法与科学的桥梁。科学的立场是客观的,佛法的立场也是绝对排除主观执着的。科学是理智的产物,旨在破除人类在物理上的谬见;佛法也是智慧的澄澈,旨在彻底破除人类心理上的迷执。他们的共同目标是追求真理,真理成了两者的交汇点。在佛法与科学的相辅相成、相互发扬之下,必能以佛法补科学之偏、救科学之弊,促进人类精神文明与物质的均衡发展,引导人类迈向一个更和谐、更幸福的境地。同时在科学的辅弼之下,佛法当更易呈现出它既有的开阔领域,使得更多人能够获得正知、产生正信,达到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境界。深信科学光芒朗照之下,往日人们心目中,被喻作一叶摆渡江洋孤舟的佛法,将展现为一艘划破暗暗宇宙长空的时代巨轮,这浩瀚无边的慈航普渡过程中,必得加速前进,早日抵达彼岸。
(载于《佛学与科学——新时代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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